付绫不再说话,神色凝重,手上动作轻缓,像对待易碎的玻璃一样,慢慢地替离原扣上领口的扣子。
不可避免地,看到她白嫩脖颈上的红痕。
付绫的手抖了几下,凝固在空中。
离原还在活动手腕,压根没去看大小姐,因为她也不太好意思,自己居然被一个女孩子逼得这么狼狈。
为了转移尴尬,她跳过事件中最丢脸的起始经过,直接把话题引到她胜利的结尾,想起大小姐一道风刃冲着人脖子去,有点不敢置信:“你刚才真要砍她头啊?”
她说要砍人家头也只是气话,毕竟她也是二十一世界好青年,不可能真动手去砍人的——虽然她在虚拟游戏里已经把丧病的物种灭绝手段贯彻到底了。
付绫一时没回话,离原疑惑地抬头看她,发现大小姐嘴唇都在抖。
付绫:“......你......”
“我什么?”
“你把我砍了也行。”
离原撇撇嘴。
至于么?
大小姐自责:“你前两天说到她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让她滚的。我以为威胁两句就会老实了。”
“是嘛,我也这么觉得。”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
大小姐的手覆上离原的手腕,感受着那份纤细,脆弱到仿佛用点力就能折断。
大小姐的内心种起了三棵树:自责,自责,还是他喵的,自责。
离原突然开口:“你学到治疗魔术的章节了没?”
“学到了,不过还没试着施放过,而且好像要求特别高。”
大小姐的确从书上学到了治疗魔术的章节,并且被其中的内容刻下深深的印象。
一向轻松愉快的闲聊式教学在那一章戛然而止,“里大爷”一反常态,在阐述概念时还列举了好几篇有关人体构造的医学书籍,而在涉及魔术应用的每一句话里都要提出失败的后果,甚至贴出了伤口被魔术误处理之后,极端狰狞的绘图,满篇满眼的,触目惊心。
魔术在医学领域中扮演了极端危险的角色,它可以完成普医做不到的事情,化腐朽为神奇,同样也可能造成十倍于普通医疗事故的创伤。
就好像对着你癌变末期的内脏说:同志,大伊万。
章节末尾还用醒目红字提示:
本章节只为完整魔术学理论系统而做。
二级魔术师考核不包含此章内容。
无万全准备禁止使用治疗魔术。
大小姐摇头:“我不能用。”
离原撇嘴:“彳亍口巴。”
...
宅邸前院,全公爵府的人都被召集在一起,女仆跪坐在他们当中,脸上血淋淋的,其中有几道明显横竖交叉的伤口,给她一贯纯良的脸皮上添了十一分狰狞。
见到离原跟着大小姐从房里出来,萎顿了好久的女仆又跟充了电一样挣扎起来,死乞白赖地要往离原的跟前凑。
这女仆,刚刚强迫她的时候还是一脸淡定无谓的模样,现在又一副十足贪生怕死的窝囊样,而且这一转变人家是当着离原的面儿变出来的,甚至是在败局已定时还跟她好好儿地斗了斗嘴之后才变得脸,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她:人家超勇的。
离原真不清楚哪个才是她的真面孔。
女仆一路凑上去,被两根魔杖指着才停了下来,拼命从血淋淋中睁大了眼,把她令人发寒的渴望写在脸上。
“魔术师小姐,我爱你,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你了,我那天从窗外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我——”
实在是被她脸上的恐怖“妆容”恶心到了,也实在是被她的话挑得一阵肉麻反胃,离原把举起来仍有些吃力的手放下去,后退了一步,撇开头去不看她。
女仆在看似失去理智的激烈示爱中停顿了一下,脸上现出更加急切的患得患失:“不不不!不要离我这么远!不要走开那么远!”
“你厌弃我吧,只是我求你近一些!你近一些地厌弃我吧!我想与魔术师小姐永远亲近!你亲近地厌弃我吧——我在说什么——我要疯了!我这几天竟是疯了似地爱你,疼爱你,疼爱你的一切,疼爱你的厌弃,亲近你的亲近!”
离原想说你这一堆翻译腔的泣诉还挺有舞台剧内味儿的,转头,看见女仆血淋淋的脸上又浮现出卑微的惊喜。
又恶心地转过头去不看。
周围的一群人面露不忍,一直视女仆作好友的小女佣念叨着“小伶”,还抹起了眼泪。
离原心里感叹,这种表演好像在这里挺吃香的。
大小姐毕竟情场老手了,是不会为这种场面动容的,可她注意到离原扭过头的举动,手上拿着魔杖还微微颤抖,顿时怀疑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会心软,会动摇。
“离原?”
“kimo......”
“啊?”
离原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恶心。”
大小姐欣慰地松口气,她居然差点忘了,这女孩跟她的母亲一样,会在感情问题上永远只做出最屑的回应。
她转而对女仆大声喝问,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的思考立场做出纠正:“所以你便仗着私心,去对魔术师小姐图谋不轨?”
“猥——为了满足你的爱意,便不惜伤害你所谓的......‘亲近’?”
大小姐抓过离原的手腕举起来,在众人的面前展示。
这动作让离原莫名地想到了擂台上获胜的拳击手被裁判举起手臂的样子,底下不知道是不是还得配个“铛铛铛”敲铃声。
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
他们以为女仆只是去找魔术师小姐表白了,却没想到这个一向软弱善良的女人,直接动了手。
小女佣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目光在魔术师小姐纤细的手腕和女仆瘦弱的背影上来回闪烁。
女仆没话了,她只捂着脸抽泣着,从手指缝里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三小时后,女仆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通过庄园大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小女佣抱着小小的包裹,里面是在被众人监视着的情况下,唯一能放进去的一件衣服,三个月前这个女仆只带着两套衣服来入职的,现在犯下了重罪,不只是工钱,其他任何杂物都不能给她带走。
她把包裹递给了女仆,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仆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小女佣没做反应,直接跑了回去。
天色已晚,公爵府外的大片丛林里有黑影在蠢蠢欲动。
方圆二十公里的原始丛林里,潜伏着无数噬人的猛兽,它们在自己构筑的食物链中生活之余,永远会有一部分盯着庄园的门口。
从这座庄园门口出去的普通人,在脱离庄园一公里的术力辐射范围之后,只有成为尸体被猛兽从官道上拖走的命运。
这条官道上干干净净的,从来不会留下人的尸骨,只允许魔术加持的马车通行。
而且常年只有公爵府自家的马车在此间穿行。
所有在府内犯了过错的人,都会被解职,逐出庄园,消失在府内人的视野尽头,没有活人知道他们最终走向了何处。
离原又累又困,尽管知道这女仆的所有行为都是在演戏,也是被恶心到一点不想多管,摆了摆手任大小姐全权处理,自己躲回客房去了。
而大小姐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只是按照以往的惩罚手段,让她徒步走出庄园,让她亲自走完人生中最后的一公里。
女仆走着走着,身边的丛林里聚集的阴影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兽息在其间传递,它们很懂得压抑自己的杀性,以免在还未脱离术力辐射的地方暴露杀意,被奇怪的魔术变成小动物。
女仆毫无所知地走着,一直到其中一只脚踏上了异常松软的土地,周遭的一切蠢蠢欲动都停滞了。
这里是距庄园门口一公里的交界点。
这里停着一辆马车,散发着与庄园同类型的魔术气息。
女仆一反之前的萎靡,露出张扬肆意的笑容,身姿轻巧地跳上了马车。
车内是一片珠光宝气,各种色彩艳丽或荧光夺目的珠宝点缀着各处空间,把车内空间照的亮堂堂的。
女仆抬手摘下人皮面具,一头灰发如瀑散落。
身形也像皮球泄了气似的,逐渐缩小,不一会儿变回了十五六岁少女的体型。
恰好有一盆温水摆在面前,她就着洗了把脸,把面具残留的冒充血浆的液体洗了干净。
她后仰下去,纤长的腿抵上对面的座位,要多放松有多放松。
烟眉含情,朱唇点醉,她把乱发撩到耳后,一举一动透着销魂魅意,仗着年轻,享一时风华。
她师傅跟她说过这马车内部的设计,挺没品的,像暴发户。
但她反驳道,这都是她亲手赚来的,她就要这么显摆!
和离原一样的十五六岁;和离原不同的,放肆张扬。
她朝着对面座位上躺着的玩偶说道:“酒酒酒,有酒没。”
玩偶说着人话:“绯伶,开酒不喝车。”
绯伶无视她师傅假正经下的胡言乱语,两手吧嗒吧嗒拍着桌子,眨巴那双墨绿色的眼:“我三个月没喝酒了!停车喝,喝完接着开嘛!”
马车停下了。
车里传出女孩打酒嗝的声音。
“师傅~让我来开车呀!”
浮空着的马鞭被车内伸出的一双小手抓住了,她随意挥舞,在马背上喇了一下。
马:“......”
绯伶放开了嗓子喊:“嗷呜~~~~~~~~~~~~~~~”
马:“......”
不过马儿还是很给面子地跑动了起来。
马车离开了,丛林间的猛兽群纷纷跳了出来,在官道上嗅着残余的气味乱转,最后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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